这个夏天发生了太多事,说其微小,念其重大,它似乎能轻易掀翻这么多年积累的平静,但回头看去,似乎也没什么不一样。仍旧是两个人生活,仍旧是形影不离的脚步,只是第二天睡醒看见锢住自己腰身的手臂时,陆初梨还是有些怔然。......她想起昨晚是怎么被男人按在怀里,听他克制的呼吸缠在耳畔落下又升起,她呼吸不畅,犹溺死在欲里。可他不肯和她做。最后一层保护他们的窗户纸是年龄,等待成年好像是她目前能做的唯一一件事,她不着急。学习,学习,陆初梨又一心扑在学习上,做不完的试卷和笔墨味堆积在侧,她难得被这些东西一压再压,忍不住皱起眉头来。除了沉重的学习,还发生了一件事。群众的视线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,最开始一双黑褐色的瞳孔朝着你看来时,你不会觉得有什么太大问题,但第二双,第叁双,那静默无声的视线往往比议论声更加胆寒,她这才意识到,即使没在讲台发言,她仍然会被这样注视。那些视线和小声的谈话,无一不在说——你有问题。同学们的恶意来得突然,原因竟再简单不过:有人在学校贴吧发了关于她的帖子。陆初梨无意点开,把下面的评论一个个看上去,大部分都是对她的吐槽和一些不合实际的谣言。值得在意的是,这个帖子发布时间竟然是上个学期,是最近才被顶上来的,她默了默,想起那时发生的事情。戴逸川?手机屏幕逐渐熄灭,她也索性把这件事抛在脑后,有人怀着一腔愤怒想通过网络操纵别人的思想,再从附和得到快感及报复。她不屑一顾,如果高考都是这种把心思落在别人身上的人,说不定会轻松一点。幸好的是,那帖子后来也没掀起波澜,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影响,但她也绝不是平白被骂不还手的人。现在没空和谁追究,但有机会的话,她一定要搞个明白。青年和中年的世界交集,他们都有属于内心的郁结,且随时间发芽成长,异变成什么东西,正藏在皮肤底下。比如?比如越来越近的生日,属于她的生日。只不过这下,陆初梨倒说不出“生日快乐”这四个字,“快乐”就好像沉重的诅咒,有人捧着血淋淋的烛,一直重复着笑声试图感染她。如果是以前,她还可以装作什么事也没有,去期待自己每一个生日,可自从这所谓的“爱”出现,逝去,重建,她再也不敢对这一天有什么期待。对不起妈妈,怎么说也是对不起。忏悔和道歉并不一定能得到原谅,尤其是对于一个已逝之人,所谓歉疚只是束缚的枷锁,好像只要怀着这样的心情,就能够获得宽恕一般,可是否被宽恕,终究也只是被臆想出来的。妈妈不会原谅他们,同样也不会责怪他们,是他们的情绪歪曲,捏造出活着的陈茗月。这份心情,尚未见过妈妈的陆初梨都觉得令人难以忍受,而世人对待男人总是宽容,好像隔着十几年,经过的情爱也可以随时间消逝,可是到底是爱过的人,谁能真正做到摒弃痛苦道德,再和一个不该爱上的人在一起呢。陆初梨不想过生日,先不高兴的人却是陆承德。“蛋糕不要,礼物也不要,至少吃碗爸爸做的面?好歹今天是生日......”“不要。”她斩钉截铁。陆承德坐在沙发上,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。往常她生日,季节也变得冷下来,人们开始增添衣物,不自觉靠近取暖,她想,他们也该是这样子的。陆初梨把背回来的书包往地上一扔,家里温暖,她开始不紧不慢卷起袖口,眸光在桌上的蛋糕停留一瞬,又淡漠移开。“爸爸,我不想过生日。”她轻声说道。 这个原因,想必他也是知道的。陆初梨挪着步子往沙发靠拢,尚带了冷气的体温陷进他旁边,她尽量保持轻快的语调:“我看到你在不开心。”“我不开心?”他又重复一遍,眉头微微蹙起,十分不解的模样。“你去看妈妈了吧,”她状似不经意看向门口:“刚进来看到你鞋子上有草根。”才怪。陆初梨是根据定位软件获取的信息,她清楚看见他的坐标移到墓地,至少在那里待了一个小时。那期间他做过什么,她全然不知晓,就像他一直以来的情绪难以辨别一样,他不肯吐出来,陆初梨就不知道他吃了什么东西,消化到什么程度。男人的脸上没有多少惊讶,他似乎对于陆初梨轻易猜出他的行踪没什么反应,好像一点好奇也无。他叹口气,拉着女孩子的手凑近两人距离。“你很聪明......是,你应该知道,是我对不起你妈妈。”“我去你妈妈墓前,忏悔了。”十几年的光阴可以改变一个人这么多,把一个青年变老,把一个婴儿变成亭亭玉立的少女,也把坟前的照片变得模糊。陆承德和她说话,说他死后自会下地狱,但这件事,与陆初梨无关。虚伪也好,真心也罢,被说是装模作样都无所谓,他这一生的罪孽从一开始便已注定,一步错,步步错,他反躬自问,却连错误的界限都模糊不清,正确变得不是正确,那还有什么能被称为“对”。小梨靠在他肩膀上问他,和妈妈都说些什么了。说什么?无非就是刚才那些话,这种东西,还是不要讲给孩子听比较好。没得到他的回应,女孩子自顾自低头开始讲,讲自己也曾去看过妈妈,和她道歉,和她说对不起。陆承德难得露出惊讶的表情,可冥冥之中又觉得不奇怪,父女俩在某种层面上是相像的,只是陆初梨更为激进,她有恃无恐,便一往无前。什么时候去的?说的什么?以后不能这样,很危险明白吗?又开始教育。陆初梨挪开视线,觉得爸爸现在是越来越唠叨,好像什么都要说给他听,他什么也要知道,可作为大人,他却有可以藏着掖着的能力。她捏着校服一角,直视他的眼:“我还没问爸爸你今天的行为是什么意思,去和妈妈道歉?你承认我们的关系了吗?”关系?对呀,那个肮脏的关系,你承认了吗?她已经不会去一遍遍问他的爱是出于什么了,只要他承认,并且不放开她的手,那一切都无所谓的。陆承德在她殷切的目光下败下阵来,他拉她起身,从角落捧起那束早已准备好的花。开启一段新的关系,要从一束花,一句正式的告白开始,即使他们永远不会被人祝福,该给的还是要给。“送你的生日礼物不想要没关系,但这个,还是收下吧。”粉嫩的玫瑰花是藏着的少女心事,它们羞红一张脸捧着小巧的丝绒礼盒,含羞带怯望向怔愣的陆初梨。“不管怎样,你终究也变成一个大孩子,今后的路想必很是难走,可不管我们是父女,还是其他的关系,你要记得,我始终会站在你前面。”“一切都不要害怕,好吗?有爸爸在呢。”他叹口气,近四十岁的男人显得无措,他看见陆初梨看向自己的目光透着凄楚,她眨眨眼,一滴滚烫的泪水滑落下来,打湿她的脸颊。“我不过生日,我不会过生日的,什么啊。怎么是这天......”女孩子捂着脸开始哭,泪水一点点融进掌缝,她泣不成声,呜呜咽咽说着重复的话。“不是今天,小梨,不是今天。”陆承德手忙脚乱把花放在一旁,眼泪在他看来简直是天大的一种事,他有些无奈地想,好像她一直以来都很爱在他面前哭。 “不哭不哭,宝贝,没关系的,我只是觉得比起生日礼物,我还得给你另外的东西,这是之前没能给你的,今天补回给你,不是因为生日,不是因为今天......”他轻拍女孩子的肩膀,任凭眼泪打湿他的胸膛。其实……还有更多的话没有说出来。摩挲着校服的面料,他低下头,闻到抽泣的温度。或许人都要对莫须有的东西存在一种执着,这执着成为病,影响身心,祸其脏骨,可病由他们一手招来,如果没有病,怎么去坦然当一个患者。由此可见,是他们需要病。病中谵语不能全信,那就只好带着这一身顽疾,好好去过接下来的每一个日子。